何诱仙

“我用了四年和社会脱节,提前过完了这一生。”

【龙族阅读体】清白在人间

  》第四章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雷娜塔并不害怕,她是在这里长大的。她穿着白棉布的小睡裙,抱着她珍爱的布袋熊。布袋熊是博士送她的生日礼物,拜托破冰船的大副从莫斯科买来的。在黑天鹅港这是一件奢侈的礼物,破冰船每年可只来一次。雷娜塔给小熊起名叫“佐罗”,她从书中知道佐罗是个戴面具的侠客,一切坏蛋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吓得瑟瑟发抖。晚上睡觉时雷娜塔也抱着佐罗,要是黑暗里藏着什么怪物想伤害她,就由佐罗干掉它们。


淡金色长发的女孩乖顺的坐在少年脚边,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,头歪在沙发檐边,青稚的眉宇间难得露出一丝疲意,这是他第一次展露自己的脆弱。零却没有去触碰他,他讨厌别人的触碰,她不会触犯他的禁忌。


还有那只布袋熊,她确实失去了她的布袋熊,在许多年前的一场风雪之中,黑天鹅港的东西就让永远留存在那里吧,她不会害怕,再也不会害怕。因为有个人曾给她做过一只布袋熊,她不笨,她心里一直遵循着他许下的诺言,只要她永远有用。她不是那个只会哭的小女孩,而佐罗也再不会离她而去。


只要她一直有用。


做过手术的孩子都跟雅可夫一样,一旦入睡就不会轻易醒来,听见梆子声就会跟着走。


“这个手术真恶心。”梅涅克蹙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。


他虽不具备甘贝特夏洛特那样的老派绅士品格,但他奉行的信仰让他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方式,他与神明做了交易才能再见一次昂热,这一路见闻太挑战他的底线,窒息感扑面而来。


梅涅克吐出一口浊气来,“如果他还活着,把这个人剁了吧。”


“他已经死了,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。”昂热回答他。


“这本书讲着过去的故事,却能让我们相见。”路山彦脸色微沉,“昂热,你一定要做好准备。”


“会的,山彦,我会的。”


那一年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,直至今日,他眼睛微微泛疼。


做过手术的孩子都不需要起夜,但雷娜塔没做过手术,所以她有时候会起床上厕所。护士们懒得每次都给纸娃娃开门,又懒得收拾她尿湿的床铺,所以有时候不锁雷娜塔的门,她要起夜自己去就好了。护士长严厉地警告雷娜塔不准借解手的机会四处转悠,上厕所要快去快回,如果被她抓到在外面瞎转就要关禁闭或者做手术。

但雷娜塔很贼,很快就摸清了护士们的行动规律。过了午夜护士们就不查房了,现在她们正在值班室里喝酒打牌。这时整个楼层都归雷娜塔所有,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她巡视楼层就像小女皇巡视领地,去工具间里转转再去设备间里转转,扔墙皮调戏那些睡着的孩子,再去暖气管的出风口那里吹吹暖风。


“幼小的孩子也有自己的秘密。”副校长想起了自己的儿子。


他还有一个儿子。


虽然是个秃头。但那是他的儿子,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,知道的时候真的很新奇,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,弗拉梅尔家族的血脉不是什么好东西,不如就此断在他这一代,刚好他是单传。


可偏偏他有个儿子。


他有了个儿子。


雷娜塔还记得黑蛇第一次出现的情景,那晚雷娜塔犯了错误正被关禁闭。她趴在冰冷的铁门上呜呜地哭泣,嘶哑地念着“妈妈”。那是她哭得最凶的一次,护士们隔着铁门大吼说,哭吧!哭哑了就安静了!于是她就放声大哭,想喊全世界的人来救她。她一直哭到深夜,哭得再也发不出声音,却没有人来。


“没有人可以抵挡孤独和寂寞的侵袭。”


“在许多时候我们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,没有任何人,任何办法可以相救自己。”


副校长喝空了自己的酒,他甚至还打了个酒嗝。


昂热怎么会不知道,那些年他靠一把折刀和满腔仇恨度过漫漫长夜。


从面相上看过去,他已垂垂老矣,叫人断不清他的年纪,可从背影看上去,挺拔笔直,他岂止能以“年轻”一词概括。


“这就是我们的宿命。”甘贝特咳嗽了两声,“我们杀死龙,而血液里的孤独杀死我们。”


“我们已经不年轻了,你少抽点。”夏洛特白了他一眼。


甘贝特就笑笑。


月光从小窗里照进来,照在她单薄的白棉布小睡裙上,照着她瘦弱得接近透明的小腿。

那天晚上雷娜塔想明白了一个道理,那种要向全世界呼救的人,恰恰就是全世界没有任何人会去救的人。


路明非觉得自己应该有发言权。他常年坐在婶婶家的天台上发呆,走过楼梯,打开门,小心踩着空调机到天台檐边席地而坐,一发呆就是半个晚上,路鸣泽睡的巨死。完全不会发现他不见了,这是他那些年除了星际唯一的娱乐活动。


那时候他为了显得不那么无聊还会想天上的星星到底有几颗,想爸妈什么时候回来,想陈雯雯。他甚至偷偷跑出去过,带着一点零花钱在网吧里呆了三天,没有人找他,他的钱只有十块,根本不够他呆那么久,但他会打星际,他在游戏上的天赋出奇的优秀,靠着各路“英雄”施舍,他奇迹般的在外面存活了三天。


接着就是他没忍住自己回到了家里,被刚从厨房里出来的婶婶提着脑袋去吃饭,饭桌上婶婶抱怨着又贵的菜价,叔叔喝着小酒,路鸣泽埋头干饭,他们没有人提起那三天,他消失不见的那三天。从他们的态度里路明非沮丧的发现并他们没有找他,所以他绝口不提自己干过“离家出走”这种傻逼事,从此以后再也没发生过诸如此类的事。


路明非不知道从哪儿看到过一句话,是这样说的:“你的创伤会让你变得强大。”屁嘞,路明非咂舌。从事实上来说,它并没有让他变得强大,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可笑了。


他孤零零的来,孤零零的去。


至今他还在追寻一些人的踪迹,现实总是恰如其分的给他当头棒喝,告诉他有一种悲哀的事是:他好像再也寻不到一些人的踪迹了,真可怕啊。


如果拼死拼活都完成不到,屠龙对他来说,还有什么意义?


他突然能理解路鸣泽初见时戳他心的举动了。再深,再深就伸到胃里去了。


她第一次想到,也许可以去死。


路明非也这么想,不,他并没有这样荒唐的想法,甚至觉得为什么要作贱自己。


如果是路鸣泽应该会踩着敌人的头告诉他,“我时常觉得该死,但这个该死的应该另有其人”。


“死亡真的能解脱吗?”恺撒能理解死亡,却不曾涉足过太多死亡。他只是为了一个女人,一个被他的家族称作“卑贱姓氏”的女人,甚至她无法拥有自己的名字,可她却带给了他生命。


“也许会吧。”诺诺接上了他的话。她是侧写上的天才,怎么能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中所想,她也曾经历过一次死亡,女人跋山涉水,远道而来只为见她素未谋面的女儿一面,最后安静的死在床上。


这时整座楼剧烈地震动起来,仿佛无数金属在轰鸣,黑色长河般的巨大身影在走廊上游过,金色的双眼火烛般明亮。黑蛇来了,带着狂风,青紫色的电流黏在它的鳞片和铁门之间。它浑身的铁鳞开合,就像欢乐的响板,它游过禁闭室的时候看了雷娜塔一眼,巨尾狠狠地抽打在铁门上。

于是门开了,雷娜塔跑了出去,呆呆地望着它巨大的背影。

它是来……救她的?


“那一刻我竟庆幸。”


酒德麻衣看着她,苏恩曦眼睛里藏了点看不懂的东西,多少还有一丝羡慕,这个女人是跺一跺脚,欧美半个洲都得抖三抖的存在,却羡慕,她在艳羡皇女。


她在艳羡什么,都是颠沛流离的生活,不过是她能离那个人更加亲近。


“那一千年完了,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,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,就是歌革和玛各,叫他们聚集争战。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。”四面八方仿佛一亿个魔鬼在齐声高唱。

雷娜塔坐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捂着脸放声大哭,她不是惊恐而是欢喜,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人来救她的,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,原来她并没有孤独到没有同类。

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必有为你而生的人,当你站在悬崖尽头时也不要失去希望,要多坚持那么一秒钟,等那个人一骑绝尘如狂风闪电般出现在你面前。你将跨上他的马背,即使他是被神囚禁了一千年的魔鬼。


“果然是你啊。”苏小妍的猜想终于被确定,却如释重负一般,像是放下了许多年的心结。


“妈妈。”楚子航不解。


“没事,妈妈只是看到故人,忍不住感慨一下。”女人漂亮的面容上扬起一抹笑。


她停下了脚步。再往前走就到头了,那里有一扇孤零零的铁门,上面用红漆写着巨大的“Zero”。


“违和感更重了。”芬格尔道。


路明非斜了他一眼,“怎么又是你哪个相好的吗?”


“呸呸呸,那个时候哥还没出生呢。”


挂锁“啪”的一声弹开,直坠下去!这么重的一把挂锁如果落地一定会惊动楼上的护士们,那样雷娜塔就完了!她赶紧扑过去接挂锁。

就这样她一头顶开了零号房的门。房里黑着灯,空荡荡的,轻微的腐烂气息扑面而来。白窗帘慢悠悠地起落,上面沾染了某种黑色污迹,探照灯的光从木条的缝隙里透进来,隐约可见左手是一排排的铁架,上面堆满玻璃药瓶,右手则是一张铸铁手术床,遍布黄色锈斑。雷娜塔忽然明白了,窗帘上的污迹是血,这是一间手术室。手术室里有血并不奇怪,可她狠狠地打了个寒战,与其说手术室……不如说像肉类工厂。


“这太恐怖了。”好些人跟着一起打了个寒战。


混血种都不忍直视,更别说都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普通人了。他们生活的世界虽说是常年伴随战斗与血腥,却不是这样小房子里的隐私恶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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